重登八咏楼

最近出差金华，又一次登上八咏楼。这些年，每次路过金华，我总喜欢登上八咏楼看看，或在八咏楼附近的街区、公园漫步，远眺八咏楼一眼。

远眺八咏楼

我对八咏楼的感觉主要是来自两个因素，首先是八咏楼旁曾经是金华师范学校所在地，对我有着特别的意义。上世纪八十年代前期，我在此学习三年，经历了个人身心的成长，也目睹了那个年代人性的复苏和社会的变迁。这里点燃了我的青春梦想，也寄托了我无限向往。我清楚地记得，每当学校要考试，我就一个人携带资料来到八咏楼上复习。当时的八咏楼，基本处于荒废状态，几乎没有什么参观的人，在此学习非常宁静。倚着城墙还可以俯视整座金华城，视线非常开阔。特别是夕阳西下时，看天边的晚霞和霞光下的古老城市，感觉风景特别美丽，再背诵几句唐诗宋词，更是别有滋味。还有一些时候，会有一、两个热爱音乐的同学斜靠在城墙上，拉着小提琴或吹着笛子，曲子经常是《牧歌》、《草原之夜》之类，悠扬、柔和、空旷，令人心旷神怡。那个画面既优美又雅致，可惜我不会这一手，只有悄悄欣赏和羡慕的份。

除了来自母校的情感，八咏楼最让我难以忘怀的，还有李清照与八咏楼的故事。李清照（1084年3月13日—1155年），号易安居士，是宋词里婉约派的代表人物，有“千古第一才女”的美称。我在师范就读时，学校曾经组织观看了一部反映李清照生平的电影，给我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，从此喜欢上李清照的诗词。她出生于书香门第，早期生活优渥，爱情甜蜜，诗词里描绘的都是儿女情长。但是后期由于朝廷党争和金兵入侵，生活颠沛流离，其人生充满坎坷与曲折。1134年，51岁的李清照来到金华，此时正是她很落魄的时候——五年前，丈夫赵明诚在南京去世；两年前，在杭州又被一个叫张汝舟的花言巧语哄骗二婚，后来竟被家暴。李清照也不是好欺负的弱女子，愤起反抗，检举张汝舟的不法行为，三个月后获准离婚。此时金兵压境，无儿无女的她历经挫折，身世凋零，家事国事都令人无比忧伤。

李清照宣传牌

登上金华八咏楼，李清照百感交集，题诗云：“千古风流八咏楼，江山留与后人愁。水通南国三千里，气压江城十四州。”这首诗，一改她本人婉约的风格，写出了豪放的气概，有一种指挥千军万马的感觉。当然，其中也暗藏有几分无奈，江山社稷只能留与后人去考虑了。李清照与丈夫赵明诚原本情投意合，皆喜欢收藏金石字画，可谓琴瑟和谐。但看上去完美绝伦的爱情，也经不起风吹雨打，在发生兵变叛乱时，作为江州知府的赵明诚居然一个人弃城又弃妻仓皇逃跑，于国于家都难交待，崇尚“生当做人杰，死也为鬼雄”的李清照，想必内心也是五味杂陈，虽然后来婚姻依然持续未变，但感情再也难以复原，赵明诚也是羞愧难当，从此一厥不振。

李清照在金华期间写下的另一首词也是非常出彩，那就是《武陵春・春晚》：“风住尘香花已尽，日晚倦梳头。物是人非事事休，俗语泪先流。闻说双溪春尚好，也拟泛轻舟。只恐双溪舴艋舟，载不动许多愁。”这样的诗词，相信是会引起许多人的共鸣，在时光的遂道里，哪里有什么圆满的人生？不如意才是人生的常态，其实每个人都应该学会接受人生的种种不如意。比如说李清照，她的背景也算是非同寻常地深厚，其父李格非是大文豪苏东坡的得意门生，曾任礼部员外郞，而其公公赵挺之更是升迁至尚书左丞，相当于今天的国家级领导人，但是也都避免不了在朝廷党争中受打压，起伏跌宕。而且，当时权倾朝野的蔡京、秦桧，居然是李清照的表姐夫和表妹夫，据说王安石也是她的远房亲戚。如此显赫的背景，虽然有时也会带来不少好处，受到格外的关照和庇护，却最终也逃避不了四处逃难的命运。祸福相依，命运轮回，恐怕古往今来也都差不了太多。后人甚至还有疑惑，同一个时代还有一个响当当的英雄人物岳飞，李清照的诗词里却为何从没有涉及？是内心真没有认同？还是迫于形势和复杂的人际关系不敢发声？凡此种种，恐怕只能留给后人各自猜想了。

八咏楼风光

此次，我再登八咏楼时，时光已经流逝四十年，在八咏楼背课文的青春少年，也早已经过了金戈铁马的激情岁月，重修的八咏楼虽然更加挺拔壮美，但“物是人非”，难免有些往事如烟的感叹。遥想当年在八咏楼旁的日子，可谓“同学少年，风华正茂，书生意气，挥斥方遒”，如今伙伴们都已经是临近退休年龄，近乎“事事休”的状态，是否会有些“载不动许多愁”的遗憾？也许应验了宋代另一位大词人苏轼的那几句：“多情应笑我，早生华发，人生如梦”。但李清照那“生当做人杰，死也为鬼雄”的豪迈气概，还是不时会激荡在心中。同行的朋友看到我若有所思的神情，也会投来异样的目光。

多次登八咏楼之后，也了解了沈约和朱大典的故事，这些也都是八咏楼作为江南名楼的重要内涵。八咏楼是南朝时创建，最初称为元畅楼，南宋（1187年）扩建，元皇庆年间(1312-1313年）毁于火灾，万历年间重建，清嘉庆年间重修，近代于1984年大修。八咏楼坐北朝南，共四进，建在八米多高的石砌台基上。南朝时东阳郡太守沈约作《登玄畅楼》，并在此基础上又增写了八首诗歌，称为《八咏》诗，是当时文坛上的长篇杰作，后来就以诗名改元畅楼为八咏楼。明末兵部尚书朱大典率兵与清军激战中，壮烈牺牲于八咏楼，也留下可歌可泣的英雄故事。

八咏楼上留下足迹和故事的历代名人还很多，但在我内心里，八咏楼主要还是青春梦想启航地的意义，还有特别崇敬的才女李清照在这里留下千古佳句和传奇故事的魅力。此次登楼正是“乍暖还寒时候，最难将息”，想起逝去的光阴，失落的梦想，世事的变迁，夹杂着对“江东”的感情，更加理解“江山留与后人愁”的悲情，这或许也是喜欢三番五次重游八咏楼的缘由吧。当然，期待与八咏故人们“三杯两盏淡酒”叙旧，也是心中常常浮现的念想。

（文：浙江省嘉兴市南湖区政协主席章剑）

责任编辑：马玉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