即便你是土生土长的余姚人,问你可记得清道光年间的“探花墙门”,民国时期姚江边的“致和酱园”,上世纪70年代的酱园街……恐怕很多人都会摇摇头。
相机还不普及的那些年,余姚老记忆如何追寻?这个问题,或许可以在张钟的笔下寻找答案。张钟是谁?他是有着不同身份的余姚人,也是余姚记忆的见证者。
这一期访谈,记者对谈浙江省美术家协会会员张钟,一起来聊聊他“半路出家”的绘画,聊聊他人生的AB面,也聊聊余姚老故事。
张钟在通济桥上速写
访谈实录
张雯:在访谈开始前,我想先和读者朋友介绍一下张钟的具体情况。他不仅是一位名副其实的画家,浙江省美术家协会的会员、浙江省中国人物画研究会会员,还出版了不少本绘画集、举办了画展;更是宁波舜阳电测仪器有限公司的创始人,高级工程师,参与起草了行业标准。
张老师,很难想象您在兼顾繁忙工作、创业的同时还能完成如此多的绘画作品。现在我甚至觉得您就算没有企业家这重身份,光靠绘画就能获得足够的成就感和人生价值。您是如何做到的?
张钟:哈哈!这么多年来,不少人都发出了和你一样的疑问,在他们的感觉里,我大概每画一幅画都要专门抽出半天时间,但其实我的不少作品都是抽空完成的。比如等车时,我会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笔速写;中午吃完饭的间隙,我也会挎上包出门写生;出差到新城市,我会早些起床出门溜达写写画画,工作和绘画都是同步完成的。
我个人偏爱的速写顾名思义就是“快速写生”,有时短则五分钟就可画完一幅。对我来说,绘画是我找寻生活中美的过程,我描绘出不同视角下五彩斑斓的世界,也治愈了我自己。
张雯:真厉害!说明您是真心喜欢绘画,所以会将绘画随时随地融入工作生活。但我认为绘画除了天分外,也需要不断学习汲取新知识,从聊天中我发现,您除了高中接触过绘画,成年后从事的都是与绘画毫无关联的工作。我想读者朋友们一定也很好奇,您是如何学习绘画呢?
张钟:我想我大概是极少数没有美术职称、没有美术学历却开办了画展的“画家”,我姑且称自己为“画家”吧!虽然我没有在美术院校接受过系统学习,但是我师从中国美院国画家吴宪生教授。常言道:师傅领进门,修行靠个人。除去师傅的专业教导,对我启发良多的还有日常学习,比如买书、看报、看艺术展览,以及将绘画放在公众面前不断接受社会评判。
张钟的公司大厅里陈列着他的部分作品
张雯:您的展览中,有不少人物画都让我印象深刻,尤其是绘画对象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。一幅画一个故事。在您的画中,有不少画的是余姚风景、余姚人物,讲述着不同时期的余姚故事。您印象最深的是哪幅?可否和我们聊聊画中的故事?
张钟:自己画出的作品,每一幅都是我的挚爱之作,如果硬要挑出一幅,大概就是这幅《昔日“致和酱园”担水工》。“致和酱园”在哪?就在我们现在所说的酱园街。你可知道酱园街为何叫酱园街?恐怕后辈们都不太清楚,余姚历来是盛产海盐之地,盐是制作酱油的主要原料,这就为开办酱园大作坊创造了条件。在清乾隆元年就有了致和酱园,后又有了鼎和、具美,形成了三家酱园大作坊,故称之为“酱园街”。
“致和酱园”旧址于1999年被拆,但我在2020年才创作出这幅《昔日“致和酱园”担水工》,这也源自于我在网上看到的一张旧图:一位伙计靠在“致和酱园”门口。我手头上“致和酱园”的鼎盛时期并无可参考的照片,连图片资料都没有,我想我应该出一份力,还原当时的情景,给后人看看。
如何还原呢?我当即想到,去拜访还在世的“致和酱园”员工。几番周折,我终于问到一位姓蔡的老先生,他应该是“致和酱园”这个故事里仅存的一位当事人了。我前后拜访老先生三次,仔细询问当时的情景,从他口中得知,酱园街工人分工明确,仅当时负责担水工作的伙计就有很多。每一位伙计的水桶上都印着鲜红的“致和”标志,他们穿梭不息,来回担水在埠头与酱园之间。在蔡老先生口中,我听到了许多故事,连姚江旁的埠头都有一段尘封的往事,那时我才明白,每一寸土地都有她的故事,我们要记下来,延续这段“往日情”。在经过合理想象与艺术加工后,我将画拿给蔡老先生看,他连连点头,夸我画得真实,我这才松了一口气。
而这样创作的也不仅仅是一两幅:去年8月至今年3月,我以全国劳模任祖伊老师为创作对象,创作了10幅人物纪实连环画。为了将他的劳动风范展现,在既有真实素材上,我还请人帮我摆出一些动作供我参考画像,可惜任老师还没看到第三稿就与世长辞。
张雯:谢谢您,我想,任老师的精神会永远留在您的画中。
锦绣四明,山水如画,这座文献名邦承载着太多的故事,您也参与其中描画了一幅幅现今留存或已然消失的历史人文画面。比如旧时县署头门、各类祠堂旧址等,对于传承余姚的历史文化,您怎么看?
张钟:我是一个怀旧的人,我想也会有不少人和我一样吧!在新城的建设过程中,有不少旧城被拆除。但拆除了房屋,不代表拆除了记忆,我想用手中的笔记录时代,这座历史名城需要我们记录,记录我们失去的美好。
第一幅有关于余姚老街的画作是1977年用钢笔画就的《酱园街》,1998年后,在我师姐的提议下又画了一些。自此后,我画余山姚水就一发不可收拾。不夸张地说,这些年,我走过余姚绝大多数土地,我用前辈的照片加上考证的细节作画,还原那些已经消失的老建筑,构成了对这片土地的爱和回忆。
有些画被收集于余姚市档案馆,有些被编采进史志办编写的文献中,我也是为余姚历史追寻贡献了一份自己的力量吧!
张雯:谢谢张老师的分享,期待您创造出更多精彩作品!最后我还有点小疑问,您说您会走上现在精彩的人生其实也是“阴差阳错”,如果当年您如愿考上浙江美术学院,您的绘画成就也不一定能和现在比肩。你觉得年轻人如何找到自己的爱好并将其培养,如何看待人生的“事与愿违”?说说您的看法。
张钟:我们的生活一定要有自己爱好,这个爱好不是打游戏或者玩手机。而是找到一件你自己喜欢的、能给他人带来愉悦,回忆起来也能感到正能量满满的事。
拿我举例子,我当年连高考资格都没有,但现在回想起来,上天虽然关上了一扇门,但又给我开了一扇窗,推开那扇窗,门外就是五彩斑斓的绘画世界。我的老父亲已经去世了,当年他建议我做模具,母亲建议我敲铁皮。我甚至觉得我比父亲还要“看得远”,我坚持着电子测量与绘画的道路一直到今天,谁说这不是人生的幸福呢?
生活不是百米冲刺,而是一场漫长的马拉松。只要不断积累、坚持,终能找到自己的人生道路。
张钟画作——《昔日“致和酱园”担水工》
人物经历
1960年出生的张钟,身上并没有太多“艺术”气息,格子衬衫牛仔裤外加一件夹克,头发有些花白,远远望去,怎么也不像画家。实际上,他还创办了一家公司。到底是画家顺手办了个企业,还是企业家爱上了画画?你们猜猜,他是哪一种?
整个故事还要从张钟从小爱看连环画说起,凭着自己对连环画的一腔热血,他在高中时报考了余姚中学美术班,专门学习绘画。作为校团委委员,他和小伙伴们承包了学校里的黑板报,还时常去校外写生。本以为他的人生自此会和绘画牢牢绑定,命运的齿轮也在1977年发生转动。
那年11月,高考恢复的消息传来,点燃了张钟内心读大学的渴望。“去考浙江美术学院!”不过,他昂扬的斗志很快被现实打败,“当年浙江美术学院需要先看过考生的绘画作品,才决定有没有考试资格。结果我们当时的绘画水平就连准考证都拿不到。”张钟格外沮丧。美术班平时授课用专业课取代了理化,靠专业考不了美术学院,考高考更是没戏,这让他一筹莫展。
回忆当时,来自专业的打击和对未来的迷茫,张钟觉得自己的人生陷入了低谷,但想上大学的声音一直围绕在他的耳畔,犹豫再三,张钟决定自己备战高考。
次年,张钟偶然得知余姚无线电厂有招工机会,迫于生活压力,他决定先进工厂,再寻高考机会。就这样,他从描图工做到技术员,又陆续担任车间主任、厂长助理等职位,直至自己创立电测仪器公司。而在几十年的人生岁月中,张钟用自己的业余时间陆陆续续描绘了不少漂亮的山水人文。其中最浓墨重彩的,就是故乡——余姚。
1999年,张钟在陆埠杜徐岙速写引来众人围观。
记者手记
位于长城路的舜阳电测仪器有限公司颇有闹中取静的感觉,道路两侧树木成荫。走进一楼大厅,醒目位置上摆放的却是公司创始人张钟的“副业”:一幅幅画幅各异的速写或人物画。
从1977年的《酱园街》,到近些年原创的《探花墙门鸟瞰图》,从老街区画到习总书记来横坎头。后来他又创作出一系列“非遗”匠人:佛雕匠、白铁匠、箍桶匠、织布女、簟匠……我围着这些画,每一幅都能细细看上许久。
在采访时,每当说起什么,张钟便“刷”地起身,打开柜门翻找起来,不一会儿就将资料递给我。说起他的企业,他骄傲地说,这儿的员工有些已经跟随自己几十年了,又拿出一个快要“支离破碎”的纸质档案袋,里面是保存完好的各类论文。张钟节俭到了骨子里,他随身携带的黑色公文包一整圈的皮质都已发白,藏在包里的小画板看上去也有些年头:不仅被折起角来,还隐隐透着水渍擦干的痕迹。
一旦说到绘画,聊起哪一年画了什么,他打开电脑,三下五除二就能找到对应的文件。我好奇地探头,竟发现他给每一幅画都标注了日期,还按照年份将每一年的画分类归纳,甚至有些连构思思路都标注得一清二楚……“太用心了!”我心里默默想着。其实,对高考的执念,使得张钟在53岁“高龄”时考入了浙江大学(远程)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,当他亮出毕业证书时,我只觉得深深的敬佩。
我们不止一次聊到“命运”。我觉得,命运是我们虽然笑着接受安排,但仍朝着自己向往的那条路不懈努力。毕竟,你摊开手掌就能看见,“命运”就在自己手掌心。
(转载自2024.05.10余姚日报第七版“访谈” 记者:张雯)
责任编辑:马玉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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